3/14/2015

TTSS:The Unpaid Bill

作者:和漾
標題:The Unpaid Bill
衍生: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 鍋匠裁縫士兵間諜
等級:G
配對:Bill Haydon/Jim Prideaux
大綱:吉姆這一生認識很多比爾。他們都是好人。
警告:原著和電影混雜,設定偏勒卡雷的小說,採用董樂山先生譯版。
棄權聲明:前陣子瑣事纏身,來不及填完神秘禮物季的許願,現才補上。我不擁有圓場內的故事,只是個說書的,感謝許願人lovelyakey給我機會。






成果發表會改編的劇目是吉姆和五年級生研讀一學期的《三劍客》,由他挾著文本板書抄寫,學生們再低頭謄入練習簿裡,如此一來他邊教導法文,還可篩去大仲馬筆下的性暗示或出軌橋段。
戲劇表演很是成功,演員們除了吃些螺絲外沒有人忘詞,換幕也不再像排練時那麼拖拉,大胖打燈的定位更是恰到好處,不穩的配電沒迸出把整座木製舞台燒得精光的小火花。
所有瑣事都上了軌道。至少在瑟斯古德小跑步來到後台叫住吉姆前是這樣的。
那時吉姆掩身站在側邊通道的帷幕後,正專注地看著台上進度,當達米安領著三位火槍隊好友喊出結盟的經典名句「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Tous pour un, un pour tous)」,他朝相對方向的大胖舉起了手打暗號,燈光漸暗,大幕落下,各司其職的學生正忙著走位、搬道具。
瑟斯古德偏偏就挑這種時刻現身後台,掀起唇瓣擠出引起注意的嘶聲。為避免更多干擾,他只好任由學生自己忙活,轉身搭理校長。

在後台幽明的燈光映照下,吉姆仍可見瑟斯古德一臉紅潤,眼角淨是藏不住的笑意,還沒發話就先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胳膊,接著道:「做得好,普萊多。雖然我法文聽不大懂,你也知道這不是我的專門,不過旁邊的家長們捧場得很咧,掌聲像隆隆打雷那麼大聲,還問我明年是不是會繼續辦下去。」
吉姆未料想到瑟斯古德會在謝幕前特地繞到後台說這番話,甚至暗示他明年教學聘書有著落,他客套點頭,搪塞一些謙詞作為回應。

「喔對,忘了說,剛有個男人站在門邊說要找你,我看八成是哪個學生的兄長等不及獻花。」瑟斯古德噙著笑,活像多年沒使用臉頰的肌肉般,表情生硬。
他撩起一綹掉到眼際的瀏海,自顧自地說下去,「續約的事我想在聖誕節前辦妥,乾脆這樣吧,下周你有空就來我辦公室談。」

吉姆乾澀的道謝,眼看瑟斯古德正在興頭上,又欲再寒暄幾句,便提點說快換到最終幕,瑟斯古德欣然循著話裡的台階下,告辭回觀眾席去,要吉姆別送,專心顧著後台就好。
在目送瑟斯古德闔上後方暗門離去,吉姆著實吁了口氣,全副心神再次轉回表演上,重拾缺漏的情節,把這突發狀況拋諸腦後去了。

*
吉姆步出禮堂時,外頭雨幾乎是以一種沒有明天的積極態度下著的。

家長多半是環著自家寶貝兒子嘀咕說個不停,也不顧火槍道具捱到別人身上,倒沒有特地找他的,主要是因善後、把燈具歸位,他才遲些出來。
瞥了眼手錶,吉姆開始納悶雨勢是不是稀釋了晚點名的預備鐘,已經過了學生就寢時間,反常的沒聽到什麼鐘響,只剩三三兩兩的家長還沒離開。
他認識負責敲鐘的老頭,是陶頓當地人,說不准多少歲數,有可能跟瑟斯古德校齡一樣古董,長年下來敲鐘報時到耳跟著不好使,卻無礙可和格林威治相提的準時,人倒不壞,至少比他那些成天嚼舌根的教職同事好。

他看到不遠處的大胖正準備回宿舍樓去,看來同樣也是沒帶雨具的可憐人,拜見鬼的雨所賜,大胖得抹著被打濕的眼鏡片兒邊看路呢。
他對那孩子喚道,「喂,大胖,你這個傻蛋,你的雨衣呢?」

打著傘路經他身邊的家長投以不明所以的眼光,似乎認為呆站在雨中的吉姆長出兩個頭,明明自己渾身濕得跟落水狗沒兩樣,好不到哪去。

這道目光倒激起了吉姆的反擊。
或許學生們歡愉的情緒感染了他,此刻他們沉浸在青澀的成果裡,為一場對他們往後漫長人生裡無足輕重的小表演,同心付出,同聲高呼。

「他的真名叫比爾,我們倆是同時候來到這裡的。」
他衝著那位來看戲的家長搶快說道,而後又高喊著要大胖快去洗熱水澡,別害氣喘病發。

距離稍遠,他過半晌才聽到比爾‧羅契微弱的回應。
說是因應今晚的特別活動,舍監有放寬作息時間。

*
暗夜裡視線不佳,大雨似乎把坑裡鬆軟的紅土弄得更泥濘,走往房車的途中吉姆幾度險些滑跤。
興奮感逐漸退去的同時,他右肩的舊傷再次發作,那鈍痛酥麻從流膿處向外擴散,通常只要天氣稍微一變化,即是受苦磨難的開端。

當覺察到情況不對勁,吉姆已離車門不到兩碼遠的地方,這才發現門階前佇了個人。
反倒是他走近的聲響使那人旋過身來。
年輕男人的臉孔他並不認得,一頭暗色短鬈髮,套著看似穿不暖的短版外套,雖有車頂外突的遮蔭擋雨,男人全身卻還是濕了泰半。

「吉姆‧普萊多?」那人不甚確定的發問。

吉姆下意識將左手往後腰際一按,卻沒探得以往揣在腰褲間的手槍。自從來到瑟斯古德他就改了老習慣,把槍繳出,親自埋在大坑紅土底下。
管教一群活跳跳的男孩不需要靠子彈。

見他一臉警戒,男人亮出空著的雙掌,態度從容,絲毫沒有被吉姆威脅到的樣子,「有人託我稍封信給你。」

離開圓場後除了史邁利,他不曾有任何熟人找上門,遑論指名,從輕重位置以及濃厚的口音研判,吉姆猜測男人極有可能是西班牙裔,但他想不起來可曾得罪過任何南歐那邊的人。他經手的全是羅埃‧布蘭德分派的東歐事務。

評估右肩犯疼的程度,吉姆選擇站定一臂長的間隔,盤算著近身搏擊的可能,他把左掌拳眼握實,側身收束在腰際,以身形擋去對方對拳路的判斷,準備隨時出擊。他厲聲問道,「誰差你來的,你又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男人蹙起眉,似乎不解吉姆這般的盤問,卻仍配合的回了名字,一個吉姆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聽得的名字,那名字彷若一道落雷劈開雲層,於逐漸轉大的雨勢中,貫穿嘈雜的水幕,響得他耳朵發疼了起來。

「比爾。是比爾‧海頓要我來的。」



*
老總的盤算打得精,差他搭隔日清晨第一架客機去巴黎。
吉姆認為時限這般緊迫,應該是老總多少看穿了他對作證計畫的猶豫不決,一步先下手為強的險棋,讓他來不及拍個電報知會比爾一聲,交代將數日不在倫敦。
這不是他頭一次接到情況險峻的任務,資訊零散不全的比比皆是,沒有後援的單幹則是讓犧牲的代價減至最小,但這次有太多不確定性,草率而漏洞百出,全源自老總那番近乎癲狂的猜測、涉及叛國的指控。
光是地鼠存在的可能性就足以把圓場搞得翻天覆地,儘管老總自有一套方法限縮了懷疑對象,鎖定在地位僅次於自身的五人高級助手上,這份名單仍使他心底升起不寧的躁動。

許多剝頭皮組的老鳥會將此歸為一種不祥的預感,為沖淡不必要的憂慮,他們常選在執行任務前縱情酒樂。

把握時光 (Carpe Diem)。
他們總如是說,誰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就兩腳踏進棺材裡

因此驅車前往機場的路上,吉姆轉念一想,方向盤往旁打,便拐彎換了條路,一連闖過幾個街口,最後煞停在比爾宅邸的門前。

摁過門鈴吉姆靜候著,不能全然肯定比爾在家,還是在俱樂部留宿。
前陣子他回國後,才聽得圓場裡許多蜚短流長都和比爾好上安恩有關,但他不認為比爾會張揚到在史邁利眼皮底下待過夜。

他聽得腳步聲從不遠的階梯傳來,來到門廳後止了一陣,隨之鎖頭霍地解開。
掌著門的是比爾,未打理的淺青短髭綴著一臉倦容,外罩的僅是合攏、沒繫上綁帶的睡袍。

見到來者是他,比爾的眼神反倒從警醒轉為緩和,朝後退出空間讓吉姆得以入內。
「來點什麼嗎?」
背過身,比爾領著他走向樓梯,順手往擺放仿銀托盤的矮櫃上指引,上頭擱著兩只玻璃杯跟半品脫的威士忌,問道。
「只是來說聲我要走了。」吉姆搖搖頭,等著他還要說些什麼。
而比爾只是幫自己斟了兩指寬的酒,淺啜一口,閒話家常似的接續下去:「有任務?」
吉姆杵在階級邊,肘彎搭在一旁的實木扶手上,指尖輕輕敲打光滑的表面。他拿不定是否要將老總的話和盤托出。
比爾曾在意見不對盤時,罵罵咧咧的批評老總僵化而不知變通。但吉姆昨日見到的老總並非傳言裡成天鎖在辦公室裡,疑神疑鬼的陰謀論者。

藏在一身腐朽皮囊下的老總很是清醒,目光炯炯如火炬般燃燒著,他肯定這點。
所以他沒法如同比爾那般自信,去否定看似荒謬的想法,或是輕易地嗤之以鼻,因為老總懷有些他沒參透的道理。

他抬眼,直接對上比爾的視線時,老總被菸灰摧殘過的嗓音,篤篤而沉重的在他耳邊落下一個代號──



裁縫




*
吉姆用手背揩去額際的雨水,領著自稱比爾的朋友進了拖車,他先一步走向車尾,順手燃起架上的油燈,就著微光傾盡地主之誼的翻找乾布巾。回首,卻沒見著人跟上來,他望見男人仍杵在窄階外,脫去外套,甩落負荷在肩上的雨水,才掛到門邊的置衣掛鉤上。
可目光瞥見書桌時,吉姆不禁咒罵出聲,眼看雨水全從半開的氣窗漏進車內,他只來得及風風火火抄起一臂彎的讀本,連忙拉起支撐氣窗的鐵條,玻璃窗登時碰的一聲關實。泡在水漥裡的法文教科書看來是沒救了,該死。
不幸中的大幸是沒殃及大胖幫他收的閱讀心得。


男人接過吉姆遞來的毛巾,擦拭溼透的髮絲,邊提起油燈照亮櫥櫃上擺設的物品。
「你這裡有船上用的火爐,真是意外。」
見吉姆正把濕透的書本全數攤在窗台邊,忙活佈置著,他便自發碰起室內唯一的攜帶式爐灶,張羅起燒開水的活。

吉姆相信自己是先於圓場知道這人的存在:一個打從貝爾港來的職業水手,哪有船隻的漁獲作業需要幫忙,領了錢就跟著船走,落腳四方。
當初比爾隨口提起這麼回事,含混不清的帶過吸收的經歷,語氣像是隨意編造出來的,所以在此之前他也僅僅知道這號人物的存在,卻不清楚是幻或虛。

如今吉姆初次見到比爾提過的諾丁山線人,也可說是比爾藏覓在倫敦西區的避風港,他立即就明白比爾的理由,男人至多稍大於他們牛津在學的年紀,長時間跑船帶來一身精實和陽光點綴的曬斑,縱使眼角多了些褶子,卻襯出那般昂揚,那般自在的臉龐,望向沒有一絲遲疑鑿刻的眉宇,即便容貌差異甚大,吉姆卻宛如再見過往的比爾‧海頓。


等待水滾的期間,兩人沒有搭話。
只有雨滴敲打在老舊拖車的鐵皮壁上的聲音,像極了耳背的老祖母成天轉開的收音機,同樣存在不容忽視的吵雜。

吉姆藉故自己要換套乾爽的衣服,把男人留在餐桌旁,往背反方向的床鋪走去。
剝去濕漉的外衣後,吉姆坐上床沿,半用手肘撐起打赤膊的上身,將收攏成團的薄毯往背後一塞,咬牙調整姿勢斜躺在上面,使重心不會壓迫到聳起的右肩。
這麼一挪,泰半的身體都落在床緣外,他伸手往床榻下方摸索,指尖勉強搆到軍用的扁酒瓶,拖拉幾次便落在可拾起的範圍,他嚥下扯動肩傷時的吃痛呻吟,略顯狼狽的旋開瓶蓋。
但嘴唇還來不及湊近,伏特加反倒潑灑去一半,酒液沿著下頷稜角滑落至頸,全積在鎖骨上緣的凹溝,激起的涼意撩撥著神經,他用掌根抹去胸膛上浪費掉的,飢渴地舉到唇邊舔舐自己的掌心。
尚未入喉,酒氣的辛辣便倏地自舌尖竄到舌根,讓吉姆整張臉都熱辣起來。

等到背也不怎麼疼了,痛苦沒那麼難耐,吉姆才得以坐起身子,朝窗外看去未停的雨勢。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發皺的襯衣,套進隱約發麻的右臂,調節著呼吸,極為緩慢的將領口拉過肩,過程不免會碰著傷口,卻已經比他預期的好上太多。

煮沸的白鐵水壺發出尖銳鳴笛,男人吆喝告知吉姆水燒開了,便起身熄了火。
吉姆應和一聲,多喝了幾口酒,出於對接下來的話題無法清醒面對的預感。



*
時候不早,學生餐廳已歇息。
吉姆向男人致歉沒有什麼可以提供,只能端上熱茶,儘管男人表示不介意,作為補償,他還是在茶裡摻了點杜松子酒祛寒。

可能是在比爾‧海頓身邊待慣了,男人看來不太適應無話可聊的情形,便找了句話說:「比爾常說起你。」
聽到男人直呼比爾的名諱,吉姆的情緒比預想裡來得平靜,只是抬起頭來側看了他一眼,發現對方並沒有客套的意思。他不知該作何感想,繼續手邊的動作,不帶抑揚頓挫的接續一聲,「是嗎?」

男人再度笑開了,從褲袋掏出一只扁薄的皺信封。所幸免於雨災一難。
「不然你認為我是怎麼找到這鳥不生蛋的學校來著?瑟......」
「瑟斯古德。」
吉姆伸手接過幾乎沒什麼重量的信封,認出了上頭的筆跡,以拇指輕輕捺過比爾的潦草手墨。
上面沒有收件人,只匆匆留下一行位在諾丁山的地址。

「對,就叫這名。」

男人又說裡頭除了張薄信箋外,什麼也沒有。
是個叫彼得‧紀堯姆的男人捎來的。



*
比爾的信是輾轉送到他手上的。
吉姆不知道確切情況,卻推估得出來。
信大抵是史邁利從沙拉特育成所裡帶出來的,內容物經過必要的檢查,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封口被拆信刀割開了,之後再差給繞著腳邊打轉的紀堯姆處理。畢竟老總的位置不好坐,史邁利重掌圓場得要重新整頓、疏通人事,分身乏術地收拾地鼠鑽出的坑道。

史邁利找他談話彷若一世紀前的歷史,很不真實。
說到底,吉姆對於不用再見著一面放下心中大石,他無力再去應付迂迴卻直指的提問,重溫過往的紛紛擾擾。
再說,他認識的人可能都不在圓場裡了,也沒必要去牽動殘破的情報網。

吉姆還能喚回那些人的容貌。
那些當初他親自延攬進來的線民,一手建立起的東歐聯絡站雛形歷歷在目,他刺痛的想起被破獲的阿格拉瓦特、柏拉圖諜報網,在高層眼裡,這兩個名字象徵著捷克分站的重挫。
事態的發展不容他置喙,危機應變小組把苟活的他保出來,該審問的一丁點也不放過,榨乾他,然後知會撫卹代表處理掉一槍打殘的外勤。他是可捨棄的棋子,如同瘟疫患者背負著難以見光的恥辱,眾人走避,圓場亦拒他於千里之外,要他別再過問牆裡的事。

轉眼他成了圈外人。
托比‧伊斯特哈斯藉故探視、實則封口的那天,說得再直白不過:「重新做人,忘掉一切。」

於是他服從,照最後一次的命令做了,透過教職仲介,安插到陶頓的預備學校裡來,以為餘生將與這般平淡為伍,直到老死。
然後。
沒有然後了。
過往會自動找上門來的。進入圓場的第一天起吉姆就明白的道理。


男人轉告了比爾的死訊。
即便已知,從他人口裡說出的字詞仍讓吉姆一震,深深的疲憊感倏然席捲而來,使他持信的手臂無力支撐,低垂於大腿上。
坐在桌子後的男人在一旁候著,眼底懷有警惕,無聲地啜著杯中物,待他緩過分神。

吉姆轉移話題地問男人怎麼知道信要送到這裡。
男人的反應出乎他意料之外,大咧咧笑了一下,而後解釋道自己是個文盲,除非是自己的名字和酒家旅店的招牌,不然他是全然看不懂信上說些什麼的。
擱下喝盡的瓷杯,男人用左手背揩了揩流出嘴角的酒液,歛起笑意。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男人說。

*
酒精麻痺與睡意加乘後的鎮靜效果,讓吉姆先是被雨聲吵醒,才意識到比爾打橫的手臂圈過他腰際,沉沉的按住他無法起身,雖然僅有半身罩著薄透的床單,卻因比爾光裸的肌膚從背後擁著他,微涼的鼻尖埋在肩窩處,兩人緊密相貼,並不覺得冷。
整個週末浸在酒裡攪得他腦子渾沌,舌尖上全是苦澀,失靈的嗅覺、味覺不管用。

起因是突來的雨勢,阻斷了他們例行繞板球場的練跑。
共同完成代數作業後,吉姆斜倚在枕旁,看著比爾聊賴地用刮刀在畫布上抹了兩筆油彩。
趕完學生畫展後比爾了卻繳交作品的壓力,迷上油畫的豐厚度,但純是畫好玩的,興致高時可以鎮日坐在畫架前,不過現在看來不是時候,比爾很快失了新鮮,便轉而提議來場讀書會。
他們從床架下撈出圖書館禁止外借的藏書,再加上范沙維推薦的讀本,開了幾瓶擺在俱樂部地窖裡的好酒,混酒大概是比爾的主意,規矩是段落之間直接就瓶口灌,輪流唸過一章節。
在微醺的催化下,他們針對字句的解讀展開激烈的唇舌交鋒,吉姆記不得是什麼命題,僅有比爾大動作地在空中比劃手勢有印象,無疑是個絕佳的演說家,但比爾沒有在桌邊堅持宏論太久,未站穩的虛浮腳步讓他失去平衡,整個人跌坐在床尾。

「再多留一會。」
被翻動弄醒的比爾雙眼仍闔著,收緊了手臂的箝制,唇瓣貼在吉姆節節背脊上,模糊的低喃道。
吉姆保持臥姿,反握那雙屬於藝術家的手掌,拉到胸口處,撫慰性質的拂過關節突出的手背,注視好一陣沾染在頎長指尖上的顏料,逐漸憶起昨晚後續變調的讀書會。
「在想你在我背上畫了什麼。」
半掀眼皮的比爾鬆開懷抱,抬起醺過鮮紅顏料的手指,順著骨架輪廓,滑過作為畫布的胴體,自吉姆的肩胛延伸,再次用顏料乾涸的手指描摹筆跡,「寫了一句詩。」
「自己作的?」
「波特萊爾的。」比爾略啞的嗓音離耳畔極近,輕吻落在吉姆頸測,他嗅到帶有酒氣的溫潤。

「『我們將耗盡彼此最後的熱情。』 (Usant à l'envi leurs chaleurs dernières)。」



*

吉姆沒有當著男人的面打開比爾的信。
他起身將信跟法文作業一併擺進抽屜裡,確定鎖死後,再把鑰匙揣進胸前的口袋,和男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捱到了早晨,未曾闔眼,直到大雨隨逐漸轉亮的天空止歇,第一班火車正準備營運。
他知道男人特地跑來一趟,多少好奇信箋的內容為何,不過男人終究也沒透露自己的姓名,以及與比爾的過往。衡量起來,他們應該算是扯平了。
男人知道是該離開的時機,便讓吉姆一路送他到瑟斯古德校門口,兩人並肩而走,誰沒再開過口。
吉姆自褲袋裡摸出鈔票數了幾張塞到對方掌中,作為搭乘火車的票費。
男人靦腆的衝著他露齒一笑,收起錢的手腳倒是很俐落,推開鑄有瑟斯古德標誌的鐵門,「我想我們再也不會見著了,普萊多。」


吉姆獨自走回拖車,氤氳的晨霧壟罩著大半路途。
明明今年冬天來得遲,氣溫稍暖,下雨的日子比以往多,還是沒由來地覺得冷,或許喝口伏特加可以驅趕心底沉寂的寒意,融化那冰霜鐵幕,靜候春天的來臨。

他加快了腳步。
快抵達大坑時,他望見拎著行囊的比爾‧羅契正等在拖車門階前。

說不出任何理由,吉姆驀地笑了出來,記起今天是聖誕連假的開端,大胖也是要返家過節的早起學生。
他再度想起躺在桌腹裡的信箋。

他結識很多比爾。他們都是好人。

03/15/2015




【後記】
夏爾.波特萊爾 (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惡之華》裡的〈情人之死〉:

我們將有張滿載幽香的眠床
深深沉陷如墳穴的長沙發
裝飾架上,擺著珍奇的花束
在格外美麗的天空下盛綻

我們將耗盡彼此最後的熱情
兩顆心,燒成兩把熱烈的火炬
在兩個靈魂的孿生鏡面上
映照彼此雙疊的光影

玫瑰色與鉛藍色交織的夜晚
我們交換彼此唯一的閃光
如一聲哀怨的嘆息
滿是離情別緒

隨後, 一位忠實的天使
歡欣地推開了門扉,進來擦拭
黯淡無光的兩個鏡面
點燃寂寞的火

0 comments:

張貼留言

歡迎任何意見和指教,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