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3/2011

讓子彈飛:對影不成人

  張牧之很是醉了。




  整攤身子軟搭在馬背上,像遭屠夫抽去脊骨的脂肉,骨架全散,再也直不起來般,連手裡弛握的濁酒瓶塞也不知去向,泰半酒水敬給土地公嘴裡去,但本就劣質,要說是糟蹋還真抬舉這摻水玩意兒的身價,不提也罷,任這廝循馬蹄喀踏的一斜一拐,迤邐成徑。
  
  
  六弟、夫人、二弟、黃四郎。
  還有師爺。
  
  昔者往矣,雖說幹麻匪後他便連夢就不怎麼有過,但他曾以為他們的鬼魂頭七亦或百日,總會有摸上枕敘舊的一晚,而這些過去的人卻從未入得他夢,徒留他孤身睡去又獨自醒來。
  幾度他會想乾脆就隨他們去吧,省得費勁去揭開師爺被銀元寶釘死的棺蓋,在陰間彼此也有個照應,或許再夥同兄弟賣爵鬻官,撈來個閻王邊上的職位,亦有冥紙油水可揩,什麼都不必愁,更遑論死亡。
  於是當黃四郎自我了斷後,他算是不愧對青天頭銜,為鵝城盡了份心力,縣長的道德擔子早可以棄置於地。
  他把刮痕累累的貼身手槍拔出槍套,扳開卡榫推出彈匣之後,拉過滑套,讓彈膛裡的彈殼蹦出來,指節扣住扳機,待拴住擊錘,再扣一次扳機讓栓住的擊錘還原,然後將槍身推進口腔,冒著硝煙的槍口狠狠抵著上顎,清潔油味嗆得滿嘴欲嘔。
  
  最後,他還是把槍管退了出來,大啐一口唾沫,連同手槍甩至地上,走火了一發子彈擦過面頰,不是麻子,反成了名符其實的張破相。
  
  
  比起寂寞,他,張牧之,堂堂西山上前麻匪頭子張麻子,終究還是怕死的。
  能為他作介錯人的,早先一步走了,他只好讓那杜康解去心中千千萬萬、結了一節又一環麻花的愁,凡是嗆的、烈的,一律來者不拒,能醉就是佳釀。
  
  
  是故他今宵又買醉了,難得這般糊塗,把年少從長工那裡背得的木板刻印小唱本亂哼一氣,跑調錯板,仗著出城的偏僻路上僅有瘦馬和他,聲量自然放開許多,在窄仄山隘間來回浮盪,可聽起來卻比鬼哭神號多了分淒厲,風裡所聞淨以為哭。
  他模糊的想說自己應當是真的流淚了,連腳下的影子都看不大清楚,於是掌根往眼眶捺去,觸及到乾涸多時的眼角。
  
  
  
  
    fin.20111203

  【後記】
  介錯人:切腹時立於自殺者(使用短刀)身後提著長刀的人,以免自殺者太過痛苦而無法自我了斷,幫其斬首,通常是自殺者的親人或好友。

  標題改自李白《月下獨酌》的「舉酒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原著《夜譚十記》的<盜官記>和姜文的電影是獨立的感覺,前者的張牧之多是年輕猖狂,下場太不忍;後者的我比較喜歡,尤其那分帥勁和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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