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2012

西法:Silver Lining(中)


  法蘭西斯在手術室盡頭的塑膠椅上找到安東尼奧,後者手裡握有保麗龍杯裝的濾泡咖啡,冷掉的八分滿,跟他先前在休息室裡倒掉的相仿。
  
  結束歷時許久的手術,脫離險境的羅馬諾被推至觀察室,待麻醉藥效力退去,再看情況判定是否可轉至普通病房。而轉醒之後,在外守候的警方即會跨入門檻,要求配合進行交通事故的筆錄,然後雙方可以要求各自的保險公司出面談論理賠,和找位具公信力的調解擺平責任歸屬。
  法蘭西斯太清楚這些例行步驟,攢足勇氣說幾句蹩腳卻少不得的台詞,包括他接下來要跟安東尼奧說的表面話,像是手術很成功、日後物理復健治療、創傷後精神狀況評估等,理性又樂觀的醫用溝通技巧。
  但他此刻反倒寧願一一報出維生儀器測得的數據,全然客觀的量化,如同罩在麻醉者上方的綠色防塵罩,適度隔開醫病間的距離,讓他卸下情感和道德的包袱。
  
  
  「手術結果我已經聽那個實習醫生說了。」
  結果安東尼奧搶在話頭前先說,揚起臉龐承接他審視的目光,眼白處佈滿網狀血絲,卻較事發當時平靜許多,繃緊的肩胛還是將制服車線撐了起來,他很自然的聯想到國家地理頻道的傘蜥生態記錄,張揚領圈的皮膜威嚇入侵者,不穩的用後腿立直身子朝前奔跑,快要跌跤般,他記得那時他如是想。
  可牠直到影片結束都並未撲倒在地。
  
  「對,還有對他吼說走開。」法蘭西斯瞇長眼,彷彿再次凝視著實習小夥子被安東尼奧厲聲攆走的挫敗背影,一臉鐵青的避進休息室的格子間,瞪視著時鐘著手續寫記錄,像極了以前的他。他誠實的回道,「我都聽到了。」
  「我、欸,我沒那個意思......只是他說太多操蛋的話,唔。」安東尼奧驀地收緊手掌,杯身些微凹陷,差點將咖啡灑出。
  他蹙眉看著拿咖啡沒輒的安東尼奧,心想大概是護理站哪位貼心的護士硬塞到他手中的。
  「給我,我幫你丟。」搭上那手背輕觸,要安東尼奧鬆手,取過保麗龍杯後他將液體倒在室內景觀盆栽的基底,隨手扔到垃圾回收桶裡。
  「謝謝,法蘭。」
  「沒什麼。」
  法蘭西斯伸出手撫上男人的背脊,咧開嘴角但表情僵硬,因他試圖回想上次見到的安東尼奧是什麼樣貌,竟毫無半點印象。他覺得自己很可笑,「那實習小子如果連這都挺不過就沒法獨當一面了,我答應你會跟他談談的,好嗎?倒是你看起來真是糟透了。」
  安東尼奧回按著他的手,反捉在掌中,虛弱的笑說,「嘿,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我想在羅馬諾醒前我們還有兩個小時可以休息,有什麼事我會叫醒你。」
  
  
  *
  分科別跑實習那年他幾乎是嫁給整間醫院,以第一份薪水租下來的單人套房跟旅館無異,除外四、五件必備傢俱,他甚至連電話都沒裝機,本應是狹小的房間顯得偌大而冷清,生活乏味,連帶影響感情的空虛,偶爾才會露臉的院內聯誼會也沒有什麼看上眼的對象。
  略微熟識的同儕總笑說他誤入修道院,恪守清規的過著健康人也走避的路線,他則扯開嘴角反駁道床是他最忠誠的情人,靜靜守著來歸,相擁入睡直至天明。此話一出,果真在一片倦容裡換來認同的哄堂大笑。
  
  法蘭西斯素來認為他調適實習的節奏還算過得去,雖然突發狀況、討論會等週而復始,有如細菌數目呈等比級數似也劇增,來自各方壓力打亂他原先的步調,但他總不以為意。
  直到他有次發現自己無法安坐地下樓層的員工餐廳內,平時僅是背景雜音的鉻質塑膠桌挪移聲,放大到令人無法承受的地步,破壞胃口不少,他隱隱不安的向同桌夥伴推掉午餐邀約,快步離開,直到跨出醫院正門。
  
  他繞過停車彎,緊貼著外牆的人行步道,徒步走入中庭的綠化造景,剝除身著的外罩白袍折在臂彎裡,以不惹眼的姿態隱身在供人休憩的長椅上,打量著自行攙扶點滴架漫步的病患,或是推著載有殘疾者輪椅的親屬,在與他們視線相交之前,趕緊轉至低矮柵欄圈起來的花草上,佯裝欣賞。
  法蘭西斯覺得自己好點了,解下沉重的白袍後他什麼都不是,只需管理自己的呼吸,而不是掌握一排排躺臥在病床上人們的生死。
  
  「你吃過了嗎?」
  待那聲音再次重複了問句,他才意識到是呼喚自己的。
  循聲源逆推回望,而後看見臺階邊蹲坐一名男子,他認得救護員的藍綠色系制服,卻對臉孔的印象淡薄,下身一條便於行動的長褲,褲腳捲起,膝蓋處磨損得有點破舊,袖子直推到肘彎,露出不過份精壯的肌肉,曬得黝黑。
  那人先是自我介紹,然後表明自行攜帶的午餐吃不完,又覺得浪費可惜,想找人分享。
  
  法蘭西斯望著那鑲有淺淺酒窩的笑容,雖然像個大學生青澀,卻給人值得信任的印象,他爽快的一口答應,也或許真因自己飢餓,縱然嗅到紅洋蔥圈的辛辣,他還是把從對方手裡接過的半個三明治吃個精光。
  
  
  接連幾次下來兩人都在中庭不期而遇,他也和隨救護車出隊服務的安東尼奧漸漸熟稔起來。
  雖說出勤頻率和輪值班表常對不上,兩人也就隨意,若都恰好空閒就約個地方餐敘,話題也無所限制,從童年瑣事到上週在夜店裡認識的女孩,但最多還是聊工作上的趣事,像是安東尼奧生動的比劃著一名骨折的老婦是如何堅持自己定要帶著愛貓一同上救護車,他則清描淡寫預測下任院長接班人,挑了幾則派系鬥爭的辛辣八卦胡謅一陣。
  
  有時聊到激動處,安東尼奧原本插在叉尖的食物會隨之手勢落於盤外,但對方總是聳聳肩,沒什麼大不了得又拾起來放進嘴裡,換來法蘭西斯調笑式的搖搖頭。
  「沒聽過嗎?五秒原則(*1)。」安東尼奧得意的回道。
  「才不,細菌不會因為幾秒之差而減少沾附的。」他望向安東尼奧嘴邊的一抹醬汁,笑得開懷。
  
  
  
                     TBC_20120212




  *1:食物掉在桌上五秒內撿起來吃都不算髒XD(其實這是錯誤的,大家就別吃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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