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2017

HP/FB:恆夏將盡 1-3

  • 原作:Harry Potter & Fantastic Beasts and Where to Find Them
  • 分級:全年龄(G)
  • 警告:主要角色死亡 
  • 配對:Gellert Grindelwald/Albus Dumbledore
  • 大綱:儘管知道生命的旅程和歸向,我依然擁抱它,迎接每一刻的到來。
  • 說明:篇名的靈感來自於石黑一雄的《長日將盡》(The Remains of the Day)


The Remains of the Everlasting Summer

恆夏將盡

1.
  葛林戴華德正躺在牢房中央,身下墊著磨到穿孔的薄毯,即便牆外一片盛夏光景,諾曼加塔內的氣溫依舊高不起來,疾風宛若阿茲卡班的催狂魔穿行其間,夏涼冬寒,蒸騰的水氣一觸及石壁即凝為顆顆露珠,順著罅隙流下,淌在他仰面迎接的臉龐上,滴答、滴答,幽暗的單人囚室像是鐘乳石窟,只不過長眠墓穴的死人都比他體面得多。
   諾曼加一年總有幾回嚴重的反潮,整間牢房如同犯了水災,積水最高時甚至淹過他的足踝。有次大半夜,他驚醒於一潭死水裡,由於附在身上的囚衣吸飽了水,趕緊扒個精光,試圖擰乾敝體的布料再重新穿回去,滴答、滴答,失溫的他環抱著身子,齒列不自主地打著顫,哆嗦了五個多小時,濕透的整個人虛弱地斜倚在門板上,斷斷續續來回於清醒和睡意間,直到隔天早上獄卒送餐,他才喚到人來善後。
  經過紐倫堡巫審的裁決後,主審法官們一致同意以文明的手段懲罰他,即便背負違反人道跟挑起戰爭的重罪,有什麼刑罰比得上將惡性重大的罪犯,關入他自己親手打造的監獄裡,緩然折磨,耗盡他的後半生還要適合呢?
   正因如此,獄卒對一個垂垂衰老的黑巫師沒多大興致,犯不著以水刑加害於他,滴答、滴答,畢竟長期禁閉在魔法無效化的牢房,與每日添加在飯菜裡的無味藥水皆大大損耗他的魔力,終身監禁實是再安全不過的處置,在諾曼加保護下的他沒有死敵,外頭的威脅搆不著他一根寒毛,內部免除了獄友的相害,房裡甚至沒有鼠蟲的蹤跡。
   在德姆蘭就讀的期間,葛林戴華德曾在蒐羅禁術書籍時,在麻瓜藏書區找到但丁的《神曲》,他聽聞過這部經典,卻沒有實際翻閱過。他未料想到初次閱讀便對書中描繪的地獄景象十分入迷,一些駭人的細節他時至今日印象猶深,反觀煉獄跟天堂的章節卻是乏味至極。
   根據其中記述,地獄之門上陰刻著「凡入此門者,棄絕所有的希望」的標語,這多少給了他建造諾曼加的靈感,讓這座惡名昭彰的政治監獄無處不陰森,全歐洲再無畏的敵手也震懾於此等黑牢。
   於是,當被人押送的他四肢戴著鐐銬,一腳踏入拱門時,他昂頭看到的便是那句「為了更長遠的利益」。
  
  除卻了魔法和人身自由,在設計上毫無缺陷的牢房裡,葛林戴華德求死不得,可他還保有著意志,能夠拗直地撐過多年春秋,活著成了他唯一的報復手段,為的是硬撐著一口氣,看著昔日那些義正嚴詞的懦夫先他一步死去,他便能隔空嘲諷著這群人生命的脆弱,竟輸給活得連螻蟻還不如的他。
   直到獄卒捎來的預言家日報,以頭版大篇幅刊載著阿不思‧鄧不利多死去的消息。
   滴答、滴答。
  蓋勒‧葛林戴華德在生命的長度上勝過了阿不思‧鄧不利多,即便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人計較過的輸贏,他竟如此勝出,而阿不思──當今最偉大的巫師就這樣敗下陣來。就這樣,死了。
  一幀動態相片檢附在艾飛‧道奇的追思文旁邊,那是他不熟悉的阿不思‧鄧不利多,霍格華茲鞠躬盡瘁的大家長,阻礙在黑魔王道路前方的先鋒,魔法界全體仰望的恆星。
  他伸出顫巍巍的指尖,沿著輪廓,輕撫過瀑布般流洩下來的白髮長髯,看那藏在鬍鬚下的笑容和藹親切,不知何時些微歪去的鼻梁,上方架著半月形的金邊眼鏡,這對他而言是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龐。
   而那道睿智且洞悉人心的目光對上他視線時,葛林戴華德搏動的心臟遭人狠狠揪住似地,他倏地將報紙的頁面對折蓋起,氣息接應不順地大口粗喘著。
   滴答、滴答,房裡的雨又開始下起來了。


2.
  細微尖刺戳弄著葛林戴華德的面頰,有一陣沒一陣地撩過,慘遭殃及的眼周泛起輕癢,弄醒了他,他認為大抵是熟睡時被粗糙的磚面蹭破了皮,而處在幾無光線的暗室裡,即便睜開眼也無法揪出罪魁禍首,他何不省些氣力,維持原樣躺著。

  身為構築監獄的發想者,葛林戴華德見過太多被關押在諾曼加的階下囚,尤其在二次大戰期間,他麾下黨羽盡忠地逮捕歐羅巴各地的反對人士,數量之多,前端分類的速度趕不及消化那些異議分子、非純血巫師,導致塔內所有的牢房一度人滿為患,梯間永遠迴盪著異國語言的咒詛。

  諾曼加可謂世界上最仁慈的魔法監獄,沒有嚴刑傷害,保持完整的個人精神,儘管如此,鮮少人能熬過第一年的囚禁。
  剝除魔法後的巫師們形同麻瓜,當他們發現脫逃無望,只剩下對於過往的緬懷作伴,此時的自由意志反而成為真正禁錮他們的牢籠,由於他仿照巴別塔的精髓,將語言不互通的囚徒關處一室,無法彼此合作的人們更是絕望,自言自語僅是初期的病症,激進一點的人會衝撞鐵欄杆、以頭掄牆,許多發狂的人想盡辦法只是為了逃離與孤獨共存,更甚者開始嘗試自殘,咬舌不成便用被單絞殺自己,成功的人理當解脫,卻只是罕有的少數,失敗收場才是常態。

  人間地獄即在諾曼加。戰場上如是流傳著。


  就在那被後世史學家稱作關鍵的一役後,隨著主掌諾曼加的冥王落敗,其餘部隊的零星戰事迅速被正氣師弭平,紛亂六年的戰爭進入尾聲,飽受戰火肆虐的生靈得以喘息,百廢待興的家園終能重建。
  精銳部隊陸續追緝戰犯到案,因應民間傳出釐清責任歸屬的聲浪,加上各界領袖施壓的催生下,以德國魔法部為首的聯合組織,在與麻瓜政府交流情報後,於紐倫堡召開跨國的聯合法庭。
  作為頭號戰犯,葛林戴華德的審理格外受到矚目,時程一公開,旁聽的席次很快額滿。無法進入法庭的人攜來弔唁的鮮花,自發聚集在法庭外的廣場守候,等待真理與正義實踐的時刻到來。

  進入法院短短五分鐘不到的路程,由於抗議的群眾情緒激昂,即便在多名正氣師的戒護下,他順利踏上被告席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加上證人的名單冗長,極其有限的發言時間加總起來,仍舊延宕不少的程序,最後主審法官不得不宣告休庭,隔日再續。
  他在旁聽席次上看到不少熟面孔,像是遠渡重洋而來的美國朋友,依舊為一九二六年他造訪紐約一事耿耿於懷,包括一度引咎辭職反遭慰留的魔法國會主席瑟拉菲娜‧皮奎理,以及被他假冒身分的安全部部長帕西佛‧葛雷夫。似乎是望見他嘴角揚起的嘲諷,他們疏遠地板著臉,行著不甚友善的注目禮。

  隔著玻璃幃幕,葛林戴華德雙手束縛在腰際旁,各由一位正氣師拽著,防止他趁隙施展無杖魔法,他唯一可做的,只有瞪視著眼皮子底下的證人席,此刻一名相貌和古靈閣妖精並無二致的法國情報局職員,正向庭上呈遞粗略的死傷統計,數據顯示光是葬身在諾曼加獄中的死者名單,即可組成一支龐大的軍隊。
  檢察官接著詢問證人關於不同族群死傷的統計資料,每個數目都讓在場的巫師無不倒抽一口氣,而在向法官請示後,證人將輔佐的證據投射在一面白布上,取得來源為麻瓜戰地記者拍攝的照片。

  「線報指出,葛林戴華德與納粹聯手的期間,其軍隊曾參與黨衛軍的任務,執行紐倫堡法案,肅清大批的麻瓜,從照片紀錄中可見死者身上多處有惡咒的灼痕......」
  然而,無須證人的額外說明,畫面即是最有力的證據,倏然切換的每一幀影像都是無聲控訴,直接展露於眾人眼前的血淋淋滅絕營、橫屍遍野的戰地、赤裸屍身堆疊的亂葬坑,即讓偌大的法庭瞬間鴉雀無聲。
  輪到被告代表交叉質詢時,庭上替他指派的辯護人啞了嗓般,金魚似地幾度開闔著嘴,到頭來卻沒吐出任何反詰,只脹紅了臉、囁嚅表示沒有更多問題了,一副巴不得就此奪門而出的神色。

  葛林戴華德清楚這場非零和遊戲的運作模式,落入魔法部手裡的他插翅難飛,毫無勝算,可他的手下們如有半點對抗體制的骨氣,就不會低聲認罪,將一切推諉給謹遵上頭指示──哪怕是幾千條或上萬條性命,他們必須認知到這場神聖的解放戰爭並非兒戲,為了更長遠的利益,必有流血犧牲,才有迎來光明未來的可能,提升數百年以來備受打壓的地位,讓優於麻瓜的巫師得以主宰世界。
  

  「庭上,請准許發言。」
  連日審理下來,對於這個無能辯護人,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出於不滿,葛林戴華德不屑地輕哂了聲,挺直腰幹,首次在法庭上自我辯護道。

  「抗議,被告代表已經放棄提問。」檢察官立即起身回擊,高聲提出質疑。

  「檢方抗議成立。葛林戴華德先生,請尊重法庭應有的審議程序。」正中央的主審法官舉起法槌敲響警告,肅穆地望了他一眼。

  「我願意即刻解僱這位代表,替自己辯護,也不願讓他的無能損及我的權益。」

  舉座譁然之際,不僅被葛林戴華德點名的辯護人氣得跳腳,場邊自詡理性的各國代表登時沸騰,他聽得席間有人怒罵他禽獸不如,噬人怪物不配主張自己的權益,維持秩序的正氣師很快反應過來,駕著音量可抵二十封咆哮信的失控人士離場。

  法槌不間斷地敲著,眼見場面快將控制不住,困窘的法官在喉間施了個洪聲咒,使得千鈞重的「肅靜」貫穿整間法庭,發揮作用。
  「需要暫時休庭讓你們商討決定嗎,兩位?不過容我提醒,葛林戴華德先生,昆爵的專業能力可是你目前最佳的籌碼。」法官問。

  本想擺擺手勢增強堅毅的語氣,但欲抬起右手,身後的正氣師馬上以魔杖抵住他後腰際,死命扯緊束縛的無形繩索,他只好作罷,回道:「不必,我很明白自己的決定,一直都是。」

  目送昆爵先生氣呼呼地離去,法官確定現場沒有其他異議後,才准許檢方傳喚最後一位專家證人列席。
  該名男子霍地自證人席上起身,頂上微鬈的薑黃髮絲因而落至眼前,他提起一只年久失修、外殼纏有麻繩的老舊皮箱,向其他證人借道,行經時連聲道歉,不高的聲調中帶有英式口音。
  葛林戴華德微瞇起眼,看那孔雀藍風衣劃過一片黑壓壓的巫師,格外顯眼,待到那人走近,彷彿長輩叫至跟前的無措孩子,他幾乎憶起男子的身份,儘管將近二十年未見,眼角多了些褶子,但似曾相似的審判場景已然勾起那記憶──冬季,一九二六年的紐約,他以變形術盜用葛雷夫部長的外貌,潛伏魔法國會數月無人覺察,暗中調查闇黑怨靈的蹤跡,最後卻栽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英國巫師手裡,為此蹲了三週的苦牢。

  檢察官走上前,要求將皮箱悉心安放在展示台上的男子自我介紹,那人取下箱外的繩縛,溫文地頓首,音量雖不宏亮,卻足夠清晰地緩聲道:「牛頓‧阿忒密斯‧菲多‧斯卡曼德,奇獸學家,現職是奇獸管制部部長,隸屬英國魔法部。」

  「紐特‧斯卡曼德先生為世界知名的奇獸學家,撰寫過暢銷書《怪獸與牠們的產地》,或許在座的諸位曾經聽過或讀過。」接話的檢察官替紐特補全了背景介紹,說:「而他的兄長,忒修斯‧斯卡曼德,跨國先鋒部隊的正氣師,忠貞無畏,駐守前線的長官多半都有和他並肩作戰的經驗,但不幸地,他已在這次戰事中殉職,將在近期的紀念活動中授勳,表揚他在戰場上英勇的貢獻。」

  語畢,在場的巫師們齊聲默哀了一分鐘,唯有葛林戴華德漠然地掃視身周,果不其然看見和忒修斯素有私交的葛雷夫低下頭去。在調查葛雷夫的身家背景時他沒有遺漏這點,完美地複製葛雷夫與好友書信往來的語氣,一手掌握了此等人物的交際網絡後,誤導英國魔法部的追緝自然不是難事,至少耽擱了五個月的進度。


  蓋林戴華德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遺族的神情,在檢察官搏取同情的開場下,紐特‧斯卡曼德萬分悲慟地閉起雙眼,散布在鼻樑上的雀斑跟著微皺起來,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攢成拳頭。
  而在達成效果後,檢察官緊接一轉話題,循循引導著,「在此為你痛失至親感到遺憾,斯卡曼德先生。讓我們回歸正題,可以請你向庭上解釋在這次戰爭期間所參與的工作內容嗎?」
  
  鬆開擠壓到沒有血色的拳頭,出乎蓋林戴華德的意料,不同於當初激動替奇獸辯護的青年,經過歲月洗禮的紐特恢復了自持,說:「巫師跟麻瓜並不是戰火波及的唯一受害者。誠如你先前所言,先生,我是一名奇獸學家,確保奇獸權益不受戰火的侵害,是我的主要職責。」

  「這麼說似乎有些籠統啊,斯卡曼德先生,恐怕門外漢如我不是那麼明白。方便透漏你實際參與過的行動嗎?」

  「一次大戰時,我奉命遠赴東歐戰場,負責將烏克蘭鐵腹龍安全轉移到羅馬尼亞的保育區,那是一種瀕臨絕種的翼龍,這個拉丁學名直譯過來代表『有翼的手指』。」發覺自己講到專業上岔了題,紐特趕緊打住,回歸正題,「根據先前十年的調查,當地的鐵腹龍族群約有三十隻存活,等到我們實際抵達現場,剩餘的數目只須一雙手便可以計數。」

  紐特舉起雙手,大衣的袖口落至掌根,任何人都可以看到那精實的手背上有道怵目傷疤。他展開左掌,夥同比出兩指的右手,解釋道:「七隻。不多不少就是這個數。」

  「你們或許會納悶,究竟是什麼因素造成牠們數量一夕銳減,亟需人力介入保護?這個問題的答案出奇地簡單,但解決之道卻遠比想見的複雜──因為戰爭。
  「巫師們試圖馴化牠們作為戰力和武器,於是這些鐵腹龍成了軍用動物,牠們被分不清敵我的惡咒擊中,龍鱗固然厚如鎧甲,可以阻擋絕大部分的攻擊,而龍血在傳聞中亦有治療的功效,可牠們的傷口癒合趕不上新添的速度,即便我們盡可能救治,舊傷仍舊潰爛、發炎、化膿感染,牠們不斷哀鳴直到死去⋯⋯最後只倖存了四隻鐵腹龍。」

  「斯卡曼德先生,聽說你因此催生了反對奇獸參與戰爭的法案?」

  葛林戴華德旋即出聲:「抗議,檢方訊問與本案無關。」

  「庭上,斯卡曼德先生專業判斷關乎後續的事證。」檢察官駁斥道。

  「抗議成立,請檢方節省寶貴的時間。」

  「讓我換個問法。斯卡曼德先生,你的論點為只要是生命,不論是奇獸、麻瓜、巫師或是其他種族,都不該被當成武器運用在戰爭當中。可以請你告訴庭上一九二六年的十二月造訪美國時,被告潛伏在紐約的目的為何嗎?」

  葛林戴華德再度抗議檢方的誘導,孰料對方要求檢視物證,使他的攻防遭到駁回。經過法官的首肯,紐特扳開皮箱的鎖頭,緩然抬起上蓋,一球透明泡泡自縫隙飄升出來,瞬間吸引住眾人的注意力,觀看那包裹在裡的黑霧時而聚集、時而分散。

  「這是闇黑怨靈,一種源於寄主本身混亂的魔力系統,進而分化出的寄生獸。」
  紐特伸出手,輕托著泡泡底部,一邊安撫著牠無須緊張,一邊介紹:「多半寄宿在壓抑魔力使用的孩童身上,以魔力為食,故體質較虛弱的宿主難以活過十歲,不過也有例外。若宿主接觸到過多外界壓力,像是體罰造成的肉體傷害,抑或是情感崩潰等情形,闇黑怨靈將失去控制,釋出強大的破壞力。但在座的各位無須擔憂,控制力是可以習得的。」

  檢察官在布幕上投影出美國魔法國會提供的紀錄影像,對於闇黑怨靈所能造就的嚴重損害,讓席間不少未曾接觸過的代表驚呼出聲,葛林戴華德更是由衷地對許久未見的闇黑怨靈發出讚嘆,他感受到皮奎理主席跟葛雷夫投射過來的視線,微微挑起嘴角。

  充分地展示一周後,紐特重新將泡泡收回箱內,說道:「見識到這般不凡的力量,當時的葛林戴華德假冒成葛雷夫部長,四處打探闇黑怨靈的下落,想要收編牠為己所用,卻沒有成功。」

  「諸位,容我再次提醒這事件發生在一九二六年,可見被告早有佈局,而後續的發展相信各位都還記憶猶新,我不再補充與贅述。」檢察官適時掌握提問的節奏,接續著往下:「斯卡曼德先生,對於我現在手中這瓶魔藥的來歷,可以麻煩你說明一下嗎?」

  「在搜索失蹤的巫師下落時,先遣部隊發現每逢滿月之夜過後,總會零星傳出有村莊發生大規模屠殺的消息,但每次趕到之前,殺戮現場即陷入一片火海,線索全被祝融吞噬去了。直到三個月前,前哨才終於發現一處來不及被葛林戴華德手下破壞的村落,他們發現兇手是一名當場暴斃的狼人,並在屍體附近發現這瓶藥水。」

  「庭上,藥水組成分析的報告我已呈上,詳細資訊煩請參看手中紙本。在請示了三位魔藥學家後,他們一致認為這配方近似於增強劑,但加入了流液草、河豚眼睛等等予以改良,斯卡曼德先生,對於此種複方,你認為此藥水最可能的功效為何?」

  「流液草為製作變身水第一階段的基底,需要在月圓時分摘採,而河豚眼睛、蕁麻乾則是膨脹藥水的成份,參與該位無名狼人的屍體解剖後,明顯有臟器變形且膨大的情形──」紐特暫且停下說明的時候,整座法庭闃然無聲,所有人目光集中在證人氣得發抖的身軀上,那張和煦的臉孔也因慍怒逐漸扭曲。

  「斯卡曼德先生,如果你需要──」

  「是你們殺了牠!」

  迸發而出的字句響徹廳堂,幾乎是從紐特體內深處爆發出來似的,他紅著眼圈,怒氣騰騰地撞上葛林戴華德的目光,絲毫不退縮,「狼人平時就跟普通巫師沒有兩樣,唯有在滿月時刻會陷入狂躁狀態之中,喪失平時的自我,變形為狼。而在服用此等的藥水之後,足以增強狼化後的暴力程度,可由於藥效甚強,體內燒灼的不適感將更甚於一般變身水,像是爆角怪的汁液爆裂開來,當事人所承受的痛苦,遠遠超出可以想像的程度。」

  證詞導向令人髮指的推論,紐特話語剛落,旁聽席淪入一陣群情激憤,槌聲再也起不了作用。一陣陰冷竄上各國代表的背脊,他們無法想像自己是跟怎麼樣的禽獸共處一室,怎有人可以如此殘忍,將同胞推向癲狂的高峰,借他人之手剷除異己,再冷眼旁觀這些工具跌落死亡的深淵。

  儘管驚駭不亞於在座聽審的代表,主審法官仍堅守客觀、中立的態度,勉力壓下眾人的喧嘩,當他傾身詢問葛林戴華德是否要反詰證人,騷亂間,執行職務的正氣師押走趁亂鬧事者,推開門扉時不慎讓大殿外的寒風從而颳入,瞬地熄去吊燈上絕大多數的燭火,使廳堂內的光線驀然黯淡不少。


  「如果驅走一個高舉火把的麻瓜,得以減緩柴薪燃燒的速度,那我們被綑綁在火刑架上的弟兄姊妹,是否因此能多喘一口氣?」
  忽地,葛林戴華德的質問自黑暗裡傳來,像是腹蛇伏擊,狠狠攫住毫無防備的眾人,法庭間復又沉寂下來,沒人大氣敢吭一聲。

  身陷無光的囹圄,徒留幾根白蠟盡責地燃燒,熒熒照映在區隔被告的透明隔板上,焰光於葛林戴華德發了狂似的眼底搖曳。

  「想必在座的各位都會同意,魔法乃上天賦予巫師的贈禮。超群的我們具有比麻瓜更洞察的智慧、更悠長的生命、更強大的能力──可意義何在?」他停頓了一會兒,續道:「昔日有多少女巫溺斃在冰冷的河水中,多少套入絞索的男巫吶喊、求援無人聞問──為什麼?你們不曾如此自問嗎?如此強大的我們為何受制於麻瓜,被迫忍氣吞聲、隱藏能力,壓制真正的自我?」

  「那正是因為我們背負著沈重的使命,授命統御這些看不清全局的麻瓜,引領他們走上正確的道路。而這些狼人同志正是看清了這一點,知道這時代呼喚的是戰爭,並非和平,光明的未來是依靠流血與奮鬥掙來的,因而自願獻身於革命。
  「抹去淚水之後,即便痛心,我們也必須踩著他們倒臥在大道上的屍身前進,不讓烈士平白犧牲,永遠銘記他們的貢獻。」

  「在此,我背負歷史的罵名,接納各位的非議,承受你們的唾棄。但,若是為了更長遠的利益,建立不再需要巫師躲藏度日的社會,我從不後悔。」葛林戴華德力抗正氣師們對他雙手的箝制,奮力托起兩掌,環顧四周,無畏而張狂地笑了起來,替他的作為下了最佳註解。


  此話一出,法庭再度陷入混亂的失序之中,聽審的人們掄起拳頭高吼著,匯集成一道群眾的狂怒洪潮,突破正氣師阻隔的圍籬,衝向被告席。
  護衛的正氣師眼看情勢不妙,趕緊搭上葛林戴華德的雙臂,連拖帶拉往後一扯,連忙從緊急應變的後門退場。
  面對那些高漲的情緒,葛林戴華德卻異常地平靜,笑看眼前化身為暴徒的人們,畢竟他再熟悉狂躁不過,鎮日與其為伍,也曾接受從眾近乎癲狂的擁戴,登上黑魔王的寶座。


  他回望未受波及的證人席,只見雙臂環抱著皮箱的紐特‧斯卡曼德抿著嘴,神情肅穆,宛若一座深根在高台上的石化雕像,如凝地注視著他。
  然而,使葛林戴華德一時分了神的,反而是此刻佇立在紐特身旁的巫師。

  不似平時的衣著習慣,阿不思‧鄧不利多罕有的一身墨黑,像是趕赴誰人的喪禮,唯有露出在外的面容慘白,血色全遭那頭他不曾錯認的紅髮奪去。
  葛林戴華德加深了笑意,他昂起下頷,欣然迎接那投射過來的如炬目光,任那視線戳刺著他,焚燒著他,直到他化為灰燼。



  阿爾。

  正氣師拽著葛林戴華德直通法庭外的密道,反彈回來的門扉阻去了他的視野,趕在房裡的微光消逝前,他向撲身而來的黑暗低訴,嘴裡反覆咀嚼著那個久未使用的暱稱。


3.
  感官又在糊弄他了。

  先是刀刃般的觸感劃過面頰,雖不生疼,頻率倒是惱人,坐穿牢底的漫漫年歲裡,遭逢幻覺對葛林戴華德來說並非新奇事,他下意識以手背格擋,撥開那些擾人清夢的騷擾,沒半分想睜眼的意思。
  可蟄伏在黑暗裡的入侵者仍不肯離他遠去。他剛搧去扎手的撩撥,便嗅得滿腔銀蓮花的香氣,那氣味濃郁得像一方打溼的布巾,罩住他的口鼻,呼吸起來格外費勁,險些窒息。


  冗長的巫審判決出爐那天,儘管主張應處以極刑、不滿裁決的聲浪仍在,反彈卻在聽聞葛林戴華德將終身關押在諾曼加後,登時削減不少。
  《預言家日報》曾在終戰的系列報導中,號稱握有生還者的第一手採訪資料,並在整理後以專刊的方式發行,指出諾曼加雖沒有阿茲卡班那群終日遊蕩的催狂魔,可它之所以為人稱作地獄,自有其道理存在,目前倖存的百餘名巫師皆被安置在醫院中靜養,精神狀況極其不穩,須與外界隔離,甚至有人瀕臨崩潰,指稱塔裡的每塊石磚都會說話,時而泣訴,時而哭號。
  有關當局知悉報導內容後,相當震怒,下令徹查透漏病人隱私的醫院職員,並大動作對《預言家日報》主編祭出警告,要求媒體同業不得再去打擾這些可憐人,殺雞儆猴的意味濃厚,卻掀起一波「人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的輿論戰,鬧得沸沸揚揚。

  獄中的葛林戴華德讀過那些控訴,儘管典獄長存心混淆他的時間觀,指派獄卒送來耽擱好幾天的報紙,意圖使他自巫師的社會慢慢脫節出去,他還是可以從刻劃在牆面上的記號推測時日。

  但就在他拒吃混入弱化魔藥的伙食,並以無杖咒語襲擊想要強行灌食的獄卒,他跟監獄高層的關係開始惡化,報紙不再送來,伙食改由新設置的活動閘門進出,一旦餐盤推入牢房,拉門馬上緊緊閉闔。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起先葛林戴華德只挑沒沾到藥水的部份吃,剩下的全退回去,直到收餐的獄卒將情況向上呈報後,食物統一換成泥狀的燕麥粥,均勻加入了藥劑,他碰也不碰,以自主斷食回應懲戒。
  獄卒見餐點完整未動,索性連托盤也不回收了,非要葛林戴華德吃光才肯拿走,雙方僵持不下,結局便是燕麥粥散發出酸臭,腐敗的氣味充斥整間牢房,他只慶幸死牢是連幻形怪都不願入住的地方,不會有野鼠來拜訪。

  為了忘卻飢餓感,以及排遣無處可耗的時間,葛林戴華德嘗試自問自答式的對話,正好牆面的石磚起伏如人臉,他把最為突出的三塊石頭分別命名為安提歐、卡德馬和伊諾特‧皮福雷,它們就像是冥王豢養的三頭犬賽伯拉斯,每夜諦聽他向著石牆縫隙的低語,談論昔日的遠大抱負。

  忍耐到達極限的獄方最終採取了激進手段,組織了一隊正氣師強行闖入房裡,以多重擊昏咒制住他,逼迫進食,就算連日滴水未進的他蹲踞在牆角,孱弱得連反應都來不及。

  葛林戴華德想那些諾曼加的囚犯還真說對了一半,石牆確實會說話,但聲音來源於自身話語的回音。


  「你可終於醒了,蓋勒。」
  
  葛林戴華德抱著頭,整副軀幹蜷成胎兒的姿勢,抵抗飄散在虛空中的字句。
  那聲音所屬的主人他很是熟悉,過於逼真,彷彿真多出一位室友與他閒話家常,藏不住笑的語調先抑後揚──可悲的老傢伙──葛林戴華德迅速否決了這可能性,會這般叫喚他的人,如今長眠於棺蓋之下了,他暗罵自己的軟弱,竟然輕信虛偽,任由記憶作祟。

  可那聲音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再次催促道:「快起來吧,雨很快就要下了。」


  他受夠此等折磨了。

  翻過身的葛林戴華德呈大字躺姿,霍地掀開眼皮,卻因強烈的光線而瞇起眼,視野所及淨是白花花一片。
  頃刻,一晃暗影擋去葛林戴華德的正上方,替他遮去過盛的日光,定睛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到不可思議的面容,那青年耳後勾不住的兩綹髮絲垂至鬢邊,紅褐髮梢碰巧搔著他的鼻尖。

  他曾經的朋友,年輕的阿不思‧鄧不利多,正對著他微笑。

  「阿不思‧鄧不利多?」
  叫喚對方名字的同時,葛林戴華德立即發現自己的嗓音不再低啞。
  在諾曼加獄方的款待下,受損的不光只是他的魔力,加上長年潮氣的浸潤,他迅速衰老的肉體亦不再健壯。

  「看來你準是睡矇了。」鄧不利多──或者說是和他回憶如出一轍的阿不思笑道。
  未戴眼鏡,書卷氣依舊留滯在阿不思俊逸的臉上,保有葛萊多芬級長的作派,他身著簡樸的襯衫、深灰色的對襟馬甲背心,看起來不過剛畢業離校的年紀,一如他們相識時的歲數。

  光是看著阿不思本身,即讓葛林戴華德心裡一沉,想不出是誰膽敢尋他開心,設局如此低劣的玩笑來作弄他,遑論惡作劇對象還是一個喪失魔力的階下囚。
  他隱約記得入監前,聯合魔法部的人曾用吐真劑私下審訊過他,說是要全盤釐清他的作戰計畫,可他將年少時期的回憶全用鎖心術嚴密保護,理應未將這段過去跟阿不思的交情托出。

  手肘支地,葛林戴華德撐起上身,意識到自己整身的服飾也遭換去,和阿不思相似的襯衫、馬甲背心與長褲,他在掌心觸地的同時攫起一坏土,連帶拔起酢漿草的淺根,將心型葉片於掌中揉碎,青綠的汁液瞬間沾染上指腹,散發出草葉獨有的清新,而鬆散的砂礫則穿過他的指縫間隙,全落到褲面上。
  他駭然地拋下手裡的殘渣,往褲頭上抹去,觸感太過真實,不像是一夕之間能佈置在牢房裡的東西。

  視線越過齊高的花莖,葛林戴華德轉而環顧周遭的景致,眺望那遠山氤氳,再看向位於山腳下的村落,他研判自己躺在一處地勢略高的小丘上,舉目所及是漫山的碧草如茵,連同方才嗅到香氣的銀蓮花,藍鈴、錦葵和金盞花交織成身下的各色花毯,他和阿不思置身在百芳爭妍的盛景間。


  通常無限展延咒有其限制,遠景僅能隨著原有的空間等比例擴增,需要布幔跟木板作為輔助。

  葛林戴華德的魔力已大不如前,識破小把戲倒綽綽有餘,可他沒能看出背景的任何破綻,而種種跡象再三指向相同的答案──這裡是高錐客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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