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3/2009

白正:Believe裡也藏著一個lie

   
  噓(註1),告訴我實話吧。
  
  

  驚醒於冷汗促成的輕顫裡。
  「該死,又是那件事嗎……」
  入江只聽到中央處理器的扇葉微微運轉發出的聲響,滑落至頸項上的耳機裡沒有預期中傳來地下樂團重金屬的嘶吼,大概忘了按下重播鍵了吧,週遭靜謐的跟具象音樂鼻祖John Cage最具爭議的作品《4’33”》(註2)相同。
  遺留未關的桌燈發出強烈的白熾光,映在眼瞼上顯現一片觸目的紅艷。他有些神經質的伸出指節摸索著黑框眼鏡,盲人摸象的情況雖僅有幾秒鐘而已,但高度近視的模糊視野總是讓他心神不寧,就像那隨時將撲面而來的棉花糖甜味般令人作嘔。
  腹部偏左的固定點習慣性開始隱隱作痛,掛好眼鏡的他拉開抽屜,準確無誤的取出一瓶褐色玻璃藥罐──從成分標示被磨損的程度可以看出來十年的病徵是多麼漫長,漫長到已經使他對藥物依賴成癮,忽略兩顆傾臥在手掌中央的膠囊,乍看無害的表面下蘊藏著多少慢性的副作用。
  入江乾吞下藥物,逐步溶解的膠囊黏在喉頭上的滋味並不好受,不過他也不會因此去挪動白瓷馬克杯裡盛裝的黑咖啡。任務前的間諜訓練清楚告知可能有心人對飲品動過手腳,縱使他長久奮鬥終究爬升到這個位階,依然鬆懈不了早已內化的防範本能。
  無聲地淺笑了起來,入江莫名的想起當初他佯裝自己胃痛才順利把解毒劑混入密魯菲奧雷,怎料到今日弄假成真,自己的生理忠實的反應出壓力型胃疼的現象,以致必須定時服用雙份藥物,任由加成的副作用蠶食身軀。
  
  
  高中國際機器人競賽一紙獎狀的實用程度,入江親眼見證白蘭深藏的野心將他的努力研究壯大的過程,其裝備兵器的精進程度,一連串設計、測試到量產的生產線綿延到世界的邊線,無疑讓他在這個狹隘的領域涉足以久的研究人員,也不禁開始勾勒出未來無可限量的面貌。
  感覺就像拿到一手不知從何出起的紙牌,竟然在終局翻出同花大順一樣神異。
  自從替密魯菲奧雷的檔案資料庫建構出完善的保護程式後,應徵進入黑手黨家族相關企業的入江一路被提拔升遷到白魔咒麾下,迄今仍讓他覺得有置身夢境之中的不真實感,彷彿他深根在迷宮中央無法脫身。
  而他也充分利用職務之便,在自己編寫的程式裡暗中插入連接彭哥列的「後門系統」,單方面斷斷續續以虛擬身分登入資料庫,藉暗號、垃圾郵件等手法將資訊分享給家族。
  過著猥褻偷生的下水道骯髒老鼠的生活,白蘭之於入江的存在無疑是強烈逼視的探照燈,炫目的重複著精神拷問,使他無法別開刺激雙眼的光線。
  
  
  入江唯一一次嚴重反胃發生在剛坐穩A級幹部職位後五個月。
  後續效應潛伏於潛意識深處他疲於輪迴在午夜惡夢裡,無法擺說,如同那永遠望不見終點的臥底生涯。
  
  
  由於在義大利本部有例行到首領辦公室接收公文的習慣,入江逕自在上午八點於雕花桃心木門前報到,毫無意外沒有接收到門內人的回應,畢竟白蘭百分之八十五缺席辦公桌後位子的可能性他不是沒預估過。
  打消敲門的念頭,入江將手掌覆於鍍銅的門把上輕輕一帶便旋開門扉,順手扳開照明的開關,及眼那被玻璃帷幕環繞的現代化辦公室,地面上鋪陳著有吸音效果的柔軟地毯,輕柔的包覆皮鞋摩娑的跫音,生怕及便是空氣的些微振動都毀壞這透明的和諧。
  一如過往,約略五、六個公文資料夾整齊的堆放在光可鑑人的黑檀木書案上頭,或許是被白蘭玩性大起模仿疊積木砌起來卻最終被棄置的紙張城堡。
  忍不住輕聲喟嘆,手指爬上隱隱作痛的額角,入江頗具效率的掃瞄過大抵公文摘要,歸納出只需一個白蘭親筆簽名就了結的,以及需要幹部開會報告的兩個類別,工作量相較平時來說倒是和善很多。就在入江打算告一段落時,一袋以家徽紅蠟泥密封的橙黃牛皮紙袋從最底層的資料夾夾縫裡露了出來,對A級幹部倒算是熟悉的最高機密樣式,本來入江不以為意想重新夾回資料夾裡,卻瞥見紙袋反面標註在右下角的單位名稱隸屬於自己部隊底下,再加上自己為彭哥列安插的諜報眼線,入江便小心將密件藏於白魔咒的外套覆蓋,以不惹眼的姿態潛行夾帶回實驗室。
  
  行文的是一個新進的技術維護人員,在週期掃描保護程式時發現有不明帳號頻繁出現在歷史記錄裡,根據他的追蹤判斷,此人物極有可能為部隊理高層人士,且不排除是程式開發者最有嫌疑,故越級部隊長而直接呈報首領白蘭。
  登時臉部血液逆流而造成慘白一片的入江打顫著,胃部也隨之糾結一團,似針根根紮入而尖銳刺痛著,世界開始不可逆的崩解成碎片。他倒出比平時劑量更多的膠囊才鎮壓下排山倒海席捲而來的不適。
  他用游標迅速點擊打開文字編輯器,打印出一份保護系統更新不及因而高頻率誘導入侵者試圖竊取資料的呈報公文,並主動將保護程式修正為符合敘述的情況,且找出一個理由前去該部門要來一份密件的牛皮紙袋重新置換,用蠟泥密封,最後再吩咐切貝羅不動聲色的放回白蘭書案上。原來的公文則暫時湊合在自己雜亂無章的計算紙疊中。
  
  
  當天傍晚時分,首領白蘭的視訊視窗毫無預警的跳出,阻擋邊參考電腦跑出的運算結果邊繕寫機械設計的入江。
  從未接觸過重罪調查那一類的犯人側寫,但入江卻直覺的認為白蘭應該是最出人意表的智慧型慣性說謊者:堅毅的輪廓稜線有如妝點義大利廣場的大理石雕像、喜怒不顯露於型的馬基維利《君主論》的追隨者、理性清晰的思路,以及,過於兇殘的制裁手段。
  思及上午的事件,入江著實築起一道戒心防線,並小心翼翼地沒將多於情緒表露在臉上。
  「辛苦啦,小正。」
  容貌俊美的銀髮男子跟前為一盅充塞著威化脆片、各色口味冰淇淋、鑲嵌著艷紅草莓及棉花糖且淋滿巧克力醬汁的甜品,扣著長柄湯匙的骨節分明的白皙手指輕挑的晃動著,濃郁的甜味甚至可透過螢幕一陣一陣傳了過來。
  「如果白蘭大人您不在現在享用下午茶的話,我相信現在就不會到要加班那麼辛苦的地步。」
  「快別這麼說嘛,我是因為相信小正的能力才這麼做的啊~」白蘭宛如尊貴的波斯貓微瞇起淡紫色調的眼瞳,連帶眼下懾人的刺青一同彎曲成弧狀,語調驀然由明顯的愉悅轉為陰冷戲謔,「再說我才剛剛處理了件棘手的事呢。喏,小正要不要猜猜看哪?」
  「白蘭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忙,請別逗我了。」費勁嚥下口水,將收緊反握的右手置於網路攝影機拍攝不到的死角,入江強壓質問對方的慾望,平靜的回覆道。
  滿意入江一本正經反應的白蘭咧開嘴角,突地逼近攝影機的手指擴張為擋去整個畫面的大小,可見白蘭應該是伸手取下攝影機朝辦公室的某個方位前進,陷入漆黑的畫面還不時穿插著白蘭磁性的旁白:「小正是早上來處理公文的吧,那應該沒注意到放在最上層的機密急件吧。」
  眼前視野再度亮起來時,攝影鏡頭正對著一名肢體扭曲成奇異角度倒臥在地毯上的男子,那人身軀周遭有著大面積尚未凝固的鮮紅水漬。大腦立即進入狀況的入江不由自主倒抽一口氣。
  「你看到了嗎?這個說謊者特地寫了機密急件給我,卻隨口胡謅小正設計的完美保護程式有瑕疵呢,所以我就──代替小正,稍微懲罰了他一下。」銀髮男人從左下角晃入畫面裡,屈膝蹲在倒臥的男子旁邊,一手仍捧著那盅甜食,另一握著長柄湯匙的手也沒閒著,以手背將男子滿是血痕的臉龐推向攝影機。
  
  
  眼眶裡裝載著兩只血紅的窟窿,殘留著未被刨除乾淨的眼球水晶體,鮮血溢出形成將臉龐劃分為三部分的淚痕──明顯是仿效Tomas Harris撰寫Hannibal驚悚系列小說翻拍的電影《Red Dragon》裡的兇殘殺人手段。
  空蕩的整個實驗室僅剩下蜷曲身子的入江的低啜,與調放至max音量,白蘭那清晰帶著狂亂興奮的聲線吟誦電影裡的台詞:
  「你聽見了沒,他哭著說他不會再說謊囉。」
  「他要鄭重的感謝我──是我將他昇華為藝術品囉!」
  
  
  接下來入江已記不清自己先是直接跨越三百公尺障礙遠遠逃離現場,還是先抱起一旁的廢紙簍開始嘔吐。
  
  「小正的反應真是誠實啊~」
  畫面主導權重新回到白蘭手上,入江只看得進去男人一開一闔的薄唇,卻無法將蠱惑人心的言語轉化為資訊接收,「啊,是不是因為他是你的直屬部隊的成員呢?」
  「對了,小正是忌妒吧,沒關係,不要急嘛,我也早為你準備了驚喜禮物呢,誰叫我那麼喜歡你呢~」
  入江備感虛弱的抬眼,仰角朝不知何時走進房內的機械式運作的切貝羅望去,粉髮女子恭敬端捧著一椿散發出腐臭的日式漆盒,一字不差的報出白蘭交代的口信,「這是白蘭大人要我給您過目……」
  「──喏,你瞧,不是來了嗎?」
  
  
  「滾出去,我不要看到這個東西,快拿去丟掉──」
  
  
  脫口衝著無機質下屬狂暴咆哮的入江,背抵金屬隔音牆卻依舊不停向後挪動下盤,恐懼快速掌控他五感的知覺,驅逐腦內啡、血清素(註3)作用,失禁的淚水及鼻液像是海嘯蔓延維生的呼吸通道……
  白蘭富饒興味的欣賞著同步進行的實況,挑弄著於舌尖上打轉的艷紅草莓,融化的冰淇淋液體使手掌切割出蜘蛛結網的紋路,彷彿織羅的網收納了有趣的獵物般。
  半晌,細如蚊蚋的聲線鑽入入江的耳殼,全然不管對方的意願,白蘭拋出一個頗帶引誘意味的字句後即接斷了通訊。到底是針對倒臥在地毯上的男子或是意有所指,卻至此之後再也沒有入江面前提起,空氣中徒留七個字凝滯其間久久不去。
  
               「噓,告訴我實話吧。」
  
  
  
  指尖驅動音響隨機選片的功能,以bass旋律作前導的Three Days Grace的Get Out Alive漸強發出聲音來。入江直盯著眼前螢幕上不間斷閃爍的待完成的程式好一會兒,才推開滾輪座椅扣著馬克杯站了起來,筆直走到堆放在牆角邊綻放著純白花信的秋牡丹旁,俐落的把黑咖啡到入盆栽的土壤裡,淡漠瞅著泌泌滲入空隙的深褐液體。
  
  
  是的,敬愛的彭哥列首領,我曾答應過您,我會get out alive。
  縱使要向那個人撒全世界最不可原諒的謊言。
  
  
  
                    完稿_2009.05.24.
  
  

  (註1)漢字「噓」於日文為「說謊」之意。
  (註2)1952年顛覆傳統音樂的前衛作品。號稱擁有三個樂章,但實際上並沒有任何音符、節奏、旋律,僅是要求鋼琴家靜坐在鍵盤前面,從打開琴蓋到結束間的4分33秒都沒有任何實際作為。其目的乃讓聽眾感知週遭的聲音,以禪宗思想「空」的境界來取代音符原有的位置。
  (註3)皆為神經神經傳導物質,分別可以產生快樂及滿足的感覺。
  

  〔後記〕
  久違的3500字以上經營,我完全無法預期一邊聽加拿大的The Three Days Grace(寬限三天樂團)會敲出什麼東西來著......(掩面)
  其中pain這首歌有個神似白正關係的片段:
  You’re sick of feeling numb
  You’re not the only one
  I’ll take you by the hand
  And I’ll show you a world that you can understand
  
  
  這次算是著墨在日常片段(應該)。
  雖然個人覺得變態花應該早就知道正一式臥底的事,不過在這篇裡並沒有點破,純屬惡作劇心態想目睹正一崩潰而已,攻破對方良心的底線。
  或許是看到連再讓我無語了吧,總覺得雞精就是會對小正說”And I’ll show you a world that you can understand”的人。
  
  不過很難得的是我竟然寫不出半點砂糖(默)。

1 則留言:

  1. TITLE:
    SECRET: 0
    PASS: 74be16979710d4c4e7c6647856088456
    名字超有意思的。

    對於白正的印象一直是肉腳變態與SM(?!),很開心在文章裡面可以看到小正更加精采的一面。
    而其中特別喜歡的是對於胃藥依賴的描寫,那樣在不知不覺中深植自己生命不可動搖的一部份,正如同這個間諜的身分一樣吧。

    有被文章戳到(?)所以浮水出來胡言亂語一下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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