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標題:忒修斯之船
- 衍生:シン・ゴジラ(譯:正宗哥吉拉、真哥斯拉)
- 等級:G
- 配對:矢口蘭堂/赤坂秀樹
- 大綱:八鹽折之戰過後五年。
忒修斯之船 (The Ship of Theseus)。
亦稱作忒修斯悖論,發源於羅馬時代的希臘作家普魯塔克 (Plutarch)所提出的思想實驗。
根據傳說,忒修斯之船是一艘大型的橈槳船,需要三十槳同力划水,搭載雅典的年輕人往返克里特島。此船由於雅典人悉心保存下來,只要有一片木板腐朽,就立即更替為新的,雖然經歷世代更迭,甚至到德米特里 (Demetrius Phalereus)的時代,船體仍堪稱完好。
而衍生出的哲學問題是:「直到有一天,這艘船每個零件都更換一輪後,依舊是忒修斯之船嗎?還是變成了一艘新的船?」
經宮內廳和內閣府之間協調,考量到天皇前不久才動過心導管手術,體力恐怕無法負荷追悼會的全程,籌備委員會決議調整活動的流程,提前進行默哀和天皇發表祭文的節目,安排皇室於獻花前的空檔先行離席,轉由上任未滿三個月的內閣總理矢口蘭堂主持追思。
隨著皇室人員離場,眾人起身,國立劇場大禮堂內淨是肅穆的黑,矢口最後一次讓秘書官志村替他理好弔喪的禮服,循工作人員指引,借翼幕旁的通道走至定位。
祭壇總體的佈置以莊重為主軸,雪白的鮮花覆滿層架,馨香四溢,一階一級地推疊出冬季富士山的意象,其後巨幅的素色布幔垂至地面,搭配正中央懸掛的太陽旗,在柔和的燈光投影底下,有種整座舞台沐浴在暖暉裡的錯覺。
同步轉播的攝影機鏡頭跟著矢口移動,他感到自己承接著熾熱的視線,不僅是台下各國政要、閣員和非營利組織代表,還有來自各地,屬於全體國民的同一種注目。
作為全國追悼會的主持,承第三代政治世家盛名,以四十四歲壯年之姿登上內閣總理一位,矢口面對這凝滯、無形的壓力,僅僅直起腰椎,步履不徐不急,在闃然無聲的等待裡來到舞台中央,面朝「關東地方犧牲者之靈」的牌位,領著全廳深深一鞠躬。
鞠躬的同時,矢口別在前襟的綬帶搖曳,黑白相間的花樣,使他不由得想起輻射管制的標誌,還有至今未歇的東京都心除汙工作。
哥吉拉外洩出的放射線銫半衰期估計還有二十五年,除外定期派出航空自衛隊的直升機進行監測,東京都知事也向中央爭取鉅額的經費,針對除汙人員、長者孩童及孕婦等易感族群,第一波發放輻射劑量佩章,第二波才擴大到其他周邊居民和旅外人士。
後續則由巨大不明生物特設災害對策本部(巨災對)和民間合作,透過東京大學物理學家的數據蒐集和分析,以高空偵測的數值回推,發現地面上實際接觸到的輻射值遠低於監測,安全方面的疑慮不如預期嚴重,著實讓眾人暫時緩一口氣。
復位之後,司儀指示全廳重新就座,矢口同時間步向講台。
升幕前調整過的麥克風正好落在嘴邊,他沒有取出紙本稿,而是讓雙手自然搭在講台上,掃視全場,以美國為首的參訪團,夥同駐日使館代表坐在第一列,再來是各部會的大臣,昔日的巨災對同仁、警消代表和公民組織負責人緊接在後。
矢口望著不習慣排場的森緊繃著一張臉,相鄰的間教授正取出手拭巾擦乾眼角,一旁甫接任副本部長的安田專注地望向祭壇,相較之前過度操勞的慘白臉色,他如今看起來已然健康許多,而尾頭──就是尾頭,晉升課長的她一貫淡然自持,面容沒流露出過多情緒。
打從矢口正式投入內閣總理的參選,經過巨災對辦公區的頻率降低不少,然而部門縮編後,留下的熟面孔唯有安田跟尾頭,儘管沒多談論他們的考量,矢口認為兩人比起原來的單位,在巨災對的工作環境更為自在,也有空間可以發揮所長。重回大學授課的間教授,轉為外部的諮詢顧問;有家室的森顧及經濟狀況,選擇調回厚生勞動省工作。
出於久未謀面的罪惡感,參與追悼會總籌時,矢口特別要求保留席次給這群默默付出的下屬,並且要志村代他親自將邀請函送到每個人手上,作為一份遲來的補償。
遠處作為提詞機的跑馬燈開始倒數,剩最後五秒鐘時,矢口看到尾頭將掌心按在胸前的絲帶上,對著他的方向點點頭。他不禁抬手拂過同樣的位置,感受那份國民寄予的責任,按在每位政府官員的心口上。
會後矢口一一和外國使節握手話別,感謝各國對日本災後重建提供的援助。
相隔五年,儘管略有耳聞佳代子的仕途發展,知道她現任民主黨競選團隊的公關主任,但再見削了短髮的派特森特使,一時之間,反而讓矢口感到陌生。倒是不熟悉稱謂用法的佳代子先喊住他,再次恭喜矢口當上總理。
那一聲乾脆、帶著腔調的「矢口」,喚回了當初的印象。
為不失禮數,矢口回握佳代子主動伸出的右手,簡短地寒暄,提及明天中午外務省牽線的餐敘。
一如當初加代子挾帶牧教授畢生的研究心血,用來交換日本的情資,如今挑在美國總統選舉白熱化的關鍵時刻,抽空造訪日本,動機想必絕不是盟友那麼單純,亟欲拉攏的意味濃厚。矢口憶起家父生前所言,政治遊戲不過就是供需問題,洞燭機先的人才能佔得上風。加代子即是這句話最好的體現。
由於行程滿檔,矢口暫且打住話頭,與各方代表道別,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循後台指示的方向前往停車彎。
志村亦步亦趨跟在身後,頻頻瀏覽手機內建的行事曆,提點他下個行程要去災民暫居的組合屋慰訪,生怕表定的活動有所耽擱。
十一月的室外氣溫偏低,司機早已備妥公務座車候在門口,怠速的凌志轎車排出陣陣白煙,和口鼻逸出的薄霧混為一氣。車道旁幾位出來透氣的閣員抵不住寒意,匆匆在公共吸菸區哈了幾口菸,和矢口打了面照,又躲回室內暖氣的懷抱裡。
矢口揚首望去,忽地瞧見熟悉的身影,他不自覺頓住腳步,側過頭向志村指示:「給我五分鐘,我說個話。你先上車。」
志村順著上司的視線瞥去,認出站在不遠處的煙灰缸旁、背對他們的男人身分──現任的外務大臣赤坂秀樹,便解意地吩咐司機先別發車,繞到另一側坐進車裡。
「赤坂先生。」
「總理。」
彈去指間的菸灰,赤坂因著矢口的叫喚微傾過身,鼻樑上的鏡片鍍了淺淺一層水氣,說不准是菸霧所致或呼氣造成,看上去全然的放鬆,甚至有點不設防備。
上回見到赤坂,已經是在國會改組後。
面對哥吉拉的威脅,最終證明保全東京為正確的處理方針,即便八鹽折之戰為放手一搏的賭注,卻連帶助長了第一保守黨的聲勢,選民的好感度跟著水漲船高,在眾參議院大選皆拿下過半的席次,成為國會的最大黨,而後總理大臣投票自然以第一保守黨的黨魁矢口勝出。
慶祝勝選的酒會在高級料亭舉行,志村為此預訂了店家最大的包廂。筵席間觥籌交錯,自肅多日的黨員臉上難得綻開笑意,幾杯清酒下肚,就連資深的黨內前輩也開始自吹自擂,紛紛誇口自己是矢口家少爺的伯樂,每個人都搶著當把投身金融界的矢口請出山的知遇,邀功的言談好不熱鬧。
如願以償出任幕僚長一職的泉趁興添亂,只要矢口的杯碟一見底,他馬上端著古都千年,替未來的長官注滿吟釀,直嚷著這些酬謝的酒水他可不能漏掉任何一滴,接著高舉酒杯與他相碰。
往來應對了幾回,逐漸不勝酒力的矢口藉故推辭,說要小解,便快快離開包廂,到外頭呼吸新鮮空氣,順便醒醒神,將所有的鬧騰喧嘩隔絕在拉門之後。無意間,他在緣廊盡頭撞見準備離開的赤坂。
「你就這樣走了麼?」
喝到微酣的矢口半倚著廊柱,全身躁熱、滿面脹紅,平時的應對禮數全拋諸腦後,他還記得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甘心,但當下他只覺得眼前的男人真是不夠意思,連打聲招呼也省去,遑論親自祝酒,話便衝口而出了。
「酒量還是那麼差吶,矢口。」赤坂覺察到他的不悅,淡然一哂。
「高興多喝了幾杯而已。」微鬆箍得死緊的領帶,矢口像是解開理性的束縛,逕自反問:「你不也得到自己想要的嗎?直接拒絕了續任幕僚長的機會。」
「能夠自由決定自己的去留,才是真正的權力。」赤坂垂眼望著掛在肘彎上的西裝外套,沒有正面回答矢口質問的意思,語焉不詳地說。
「回到外務省就是你所謂的『權力』嗎?」
「以現階段的振興來說,外援是不可或缺的一環,決定了我們未來能多快重新站起來。」
「一味倚靠他國的協助,最終也會喪失自主,受人宰制,就像那顆差半小時就要落在我們頭頂上的核彈。國際同情與援助只是暫時緩解症狀的藥方,如果要讓產業從根基再次茂出新芽,就必須扶植國內的產業。我不再是你口中只懷抱夢想的痴人,赤坂。」
赤坂不置可否笑出聲來,並非惡意的嘲諷,卻也不是認可的讚賞,他只是搖了搖頭,在女侍的招呼下緩然走向穿鞋台,交代了句:「早點回去,把你自己打理好。從明天開始,你有你的職責,我也有我的。」
「適切的演講。講稿應該不是文膽擬的,是你自己寫的吧。」赤坂罕見作出較為正向的評價,順帶說出自己的推論,斜瞟矢口一眼。
「即席發揮,大致上還是有照著稿子走。」
赤坂吸了口菸,手掌恰恰掩去微揚的嘴角,作結道:「確實是你的作風。」
留意到赤坂夾有香菸的左手少了那枚婚戒,無名指根部有一截的膚色顯得蒼白,矢口別過眼,回想起重建初期,待安置災民的工作告一個段落後,承受前閣員遺眷施壓的里見代理內閣,決定重啟調查,希望尋獲內閣的屍骨,早日入土為安。
姑且不論命令的荒謬,總總條件即讓這項任務形同天方夜譚。畢竟事隔多日,搜索到遺骸的可能性極低,加上直升機裝設的黑盒子下落不明,無法還原事故的經過,可軍方仍設法根據目黑基地的通聯紀錄,推測斷訊的時間點即是機上全員罹難的那一刻,進而計算出約略的失事地點。
但搜救隊前去現場一無所獲,沒有遺骸、沒有機身碎片,一丁點曾經存在的痕跡也未餘下,而後透過鑑識專家的分析,研判哥吉拉口中噴射的熱光束能量甚高,已有造成飛彈自爆的實例佐證,即便是金屬,自然也會當場焚滅。
是故,前內閣官員的聯合告別式沒有靈柩 ,唯有黑白遺照成列排放,置於禮堂中央,兩側座位區則提供遺眷入座。
如同許多前去致意的政商名流,倖存的內閣均有出席,矢口亦有到場送前長官最後一程,他認出許多曾經在父親引薦下結識的政壇大老,卻明顯感受到上一代官場的凋零,以及青年世代的崛起。
作為東龍太官房長官的女婿,赤坂坐在最靠近靈堂的位置,右掌套著紫色念珠串,與東的獨生女、結褵多年的髮妻赤坂櫻子並排而坐,相倚彼此,兩人的肅穆裡帶有哀戚。
當時論誰也沒料想到這一對政壇佳偶,最終會在告別式後四年訴請離婚,以平和的分手收場,結束那段堪稱模範的政治婚姻。
「別讓他們久等了。」赤坂在菸灰缸的邊緣捻熄菸蒂,理了理長版大衣的領口,裹得嚴實,不叫寒風有可趁之機。外務大臣重拾公事公辦的口吻,淡然說道:「如果沒有別的要事,我就先走了,等會還要招待使節團。」
「我有東西要給你。」矢口一把扣住赤坂的肘彎,另一手取出褲袋裡暗紅色的扁平絨布盒,穩當轉交到赤坂掌中。
「議員記章?」赤坂細細打量手中的扁匣,面露困色。
「遠比記章有意義多了。」矢口好氣又好笑地反駁道。
在矢口暗示的授意下,赤坂遲疑地掀開絨布盒蓋,凝視了陣盒中物,沒有多作表示。那是一只矢口制服的銅銹色鈕釦,印製著高校的字樣,字緣環繞著裝飾用的稻穗圖案。就在矢口以為赤坂對內容物的期望落空,因而感到慍怒的時候,赤坂的指尖輕輕掠過襯布上的鈕釦,低笑道:「我以為你當時的釦子都被人拿光了。」
拜師矢口家門下作為見習生的期間,赤坂秀樹還只是個東大法學部的三年級學生,沒有配戴眼鏡,留著時下流行的半長髮。時至今日,矢口一直記得高三卒業式那天,作為矢口家少爺的家庭教師,赤坂應邀參加了觀禮,坐在台下看著他代表全年級發表畢業感言。那是他頭一回在赤坂臉上看見驕傲的神色,昂揚笑著。
「今後也要持續努力啊,沒有人會停下腳步,只為等你趕上,蘭堂。『不需要他人的稱讚,也無須他人為我煩憂。』希望你能成為這樣的人。」赤坂當時引援了宮澤賢治的<不畏風雨>向他祝賀,即便矢口同樣考取了東京大學,卻忤逆家父的意願進入經濟學部。
「直到我達成那時約定,這樣的贈送才有意義。」
「多久了?少說也二十幾年了吧。」赤坂昂起臉,微彎的眼角多綴了些摺子,眼角的褐痣連同上移著,似乎陷入悠遠的回憶裡。
矢口看著那抹令慘綠少年悸動不已的表情重現赤坂臉上,不自覺也跟著笑了起來。
為了走到並肩齊行的這一步,矢口蘭堂追了整整二十六年。
Fin. 07/24/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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